菊英姊,民國十年(一九二一年,大正十年)出生於苗栗暗影地方(現公館鄉北河村),為陳阿讚和劉桂妹夫婦之女,取名五妹,上有一兄一姊,下有一妹:兄現年八十三歲,隨子女移居嘉義地方;姊姊已故;妹妹現年六十有四,亦落居水里街上,經營小本生意,姊妹同居水里就近有伴也。
菊英姊五歲時隨父母兄姊從苗栗暗影徒步遷徙到大湖下街定居。當時苗栗到大湖尚無汽車通行,道路為碎石子路。苗栗到大湖距離四十餘公里,對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孩來說,走那麼遠的路是件非常艱苦不容易的事。聽菊英姊說,當時父母兄姊以半哄半催的方式走完全程,第二天起床時,兩腳腫脹得無法下床走路。
陳阿讚遷居大湖的原因,是因為大湖盛產樟樹,為製造樟腦和樟腦油的重地,許多外地人為了養家餬口,紛紛遷居於此,從事焗腦工作。焗腦工作完全靠勞力,身體要非常強健否則無法勝任。焗腦的過程是這樣的:首先砍下樟樹,隨即剝樹皮,再持有柄圓鑿,鑿成一片片的小塊,然後倒進蒸鍋上的木槽內,密封加火蒸燻成蒸氣,經過冷卻即成樟腦油,有如焗香茅油一樣。大湖一帶,凡年過七十歲的人對於當地焗腦情景都尚有印象。大湖樟腦業直到終戰後始趨沒落,現在各地山腳下仍留有許多焗腦寮遺跡。每當舊地重遊,目睹荒涼景象,總是令人悵然。
在菊英姊七歲時,母親經人介紹,以日幣二十圓將她領養到吳家,時母親年二十四歲。那時母親是大戶佃農家的唯一媳婦,工作繁重,需要有人手幫忙,好減輕工作量。菊英姊告訴我,母親連生兩個男孩不養,第一個出生即夭折,第二個養了八個月罹患喉疾去世,親友們為了安慰母親喪子之痛,建議不妨領養一個女孩來幫忙,同時也可以招來平安,日後再生兒子。此習俗昔時盛行於臺灣民間社會。也許有人認為這是迷信,但說也奇怪,自菊英姊來吳家後,母親即連生了四男一女,其中玲玉姊六歲時去世。菊英姊二十歲出嫁後,母親再生了一男一女。除了長女不養外,餘五男一女皆長大成人,成家立業,所以菊英姊自誇說:「你們兄弟姊妹都是我招來的,也是我幫忙照顧長大的。」我還記得小時候菊英姊常揹著我到處玩耍;也還記得我五歲那年,菊英姊出嫁時,我難過傷心得哭了好幾天呢!
菊英姊七歲到吳家後,小小年紀即幫著母親煮飯、洗衣、照顧弟妹們,雖也上學念書,但家裡農務太忙要幫手,故經常曠課。她說那時家裡豢養了六、七頭牛,雇了三、四個長工。因承租水田耕作面積甚廣,農務之繁忙可想而知,哪有辦法天天上學校。所以,每當學校派人來家裡找人,她只好躲藏起來,免得被抓去上學。因此她常感嘆沒有念到多少書,並為此感到遺憾。
父親與祖父為養父子之關係,自教書後(尚未結婚)即未參與農務。結婚後母親便擔負起繁忙的家事與農務,還得承受祖母的歧視和刁難,菊英姊也受到牽連,遭受到各種不公平的待遇。
民國二十四年(昭和九年),臺北舉辦博覽會,菊英姊懇求父親帶她到臺北遊玩。於是,父親帶她和大哥一起北上臺北參觀博覽會,遊覽臺北各風景區,在神社前父子女三人合影,留下珍貴的十四歲時姑娘倩影,這是她一生最快樂的時光。
民國二十五年,苗栗「關刀山大地震」後不久,我們這一家始脫離大家族,自立門戶。菊英姊常出外打零工賺錢,所領工資悉數交給母親貼補家用,對當時的吳家來說幫助不少,她的孝心和盡心,令我們一家人既感激又敬佩。
時光荏苒,英姊在吳家度過了十三個寒暑,已是亭亭玉立、雙十年華的大姑娘,由母親作主許配芎蕉坑邱和先生次子貴榮為妻。
芎蕉坑位處大湖街西方之山區,至邱屋徒步須四十分鐘的路程。邱屋座落在半山腰,以耕作山園和山田為主。山田面積小,一年兩季稻穀產量少,各季僅供兩個月食用,因此在山坡地大量種植蕃薯替代米食。菊英姊告訴我,她實在不願意嫁到山裡,生活環境比在吳家更辛苦,三餐食用米飯時,以放鹽之菜湯配食,絲毫不見油氣和醬油。
邱屋獨立於半山腰,左右上下無鄰家,有則在山下數百公尺之遙。夜幕深垂時,只見孤燈點綴在山腰中,孤寂的夜晚更顯無助和無奈。結婚後生下一子,不久夫君被日軍徵調南洋服役後,獨守黑夜空閨,向誰傾訴新婚未久的寂寞和空虛?只能夜夜暗彈淚水,獨自一人默默承受!
菊英姊還抱怨說,她從小就最驚鬼(客語),母親又偏偏把她嫁到沒有電燈的山裡人家,暗不頭(客語)沒有電燈照明,只靠油燈取光,半夜裡上便所須走出屋外到豬欄下方便,屎缸(茅坑)是用兩塊長木板搭起的,好得(客語,幸好)還有豬仔打鼾之聲做伴,不然若是有鬼出現,真的會嚇死人呢!
夫君被徵調南洋後,寡婦幼子在邱家過著艱辛的日子。台灣光復後,菊英姊得知夫君已陣亡於南洋戰場,幼子六歲那年,為了孩子的教育費和自己的前途,將孩子託付公婆扶養,毅然地離開邱家,由母親介紹到大湖劉群芳鄉長公館幫傭。約工作一年後,由邱壬水和胡鼎業兩位先生介紹,與徐新傳君結婚。徐君與原配因個性不合離異,育有一子名正一。姊時年二十七歲,姊說兩人年紀相差十三歲,實在心不甘情不願。婚後姊夫生意失敗,毅然攜家帶眷離開大湖,南下水里另闖天下。初租山田耕作,又開墾水田,住草寮打零工為生。夫妻倆過著省吃節用、拮据困窘的日子,經過十餘年,積蓄一筆錢後,在水里街上購屋居住安定下來,數年後又購新屋遷居。現已子孫滿堂,為人曾祖母也,子孝孫賢,家庭和樂,是菊英姊一生辛苦得來的報償,可堪安慰也。
菊英姊唯一的兒子邱正康,年二十歲時南下水里尋親認母,母子重逢,悲喜交加。正康決定離開邱家,南下水里發展。後又結婚生子,販售其種植果樹所生產之水果,又經營蔬果運輸生意。後經營載運旅客生意,生活安定,就近可照顧其母也。菊英姊一直居住在徐家,由繼子夫妻照顧,頤養天年。因年事已高,不幸於民國一○二年(二○一三年),以高壽九十二歲仙逝,令人哀痛。
最後,我要叫菊英姊一聲「內桑」(日語),您將您的童少年毫不保留、無怨無悔的奉獻給我們吳家,我們衷心感激您,永誌不忘,祝福您在天上幸福快樂,好好安息吧!
菊英姊五歲時隨父母兄姊從苗栗暗影徒步遷徙到大湖下街定居。當時苗栗到大湖尚無汽車通行,道路為碎石子路。苗栗到大湖距離四十餘公里,對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孩來說,走那麼遠的路是件非常艱苦不容易的事。聽菊英姊說,當時父母兄姊以半哄半催的方式走完全程,第二天起床時,兩腳腫脹得無法下床走路。
陳阿讚遷居大湖的原因,是因為大湖盛產樟樹,為製造樟腦和樟腦油的重地,許多外地人為了養家餬口,紛紛遷居於此,從事焗腦工作。焗腦工作完全靠勞力,身體要非常強健否則無法勝任。焗腦的過程是這樣的:首先砍下樟樹,隨即剝樹皮,再持有柄圓鑿,鑿成一片片的小塊,然後倒進蒸鍋上的木槽內,密封加火蒸燻成蒸氣,經過冷卻即成樟腦油,有如焗香茅油一樣。大湖一帶,凡年過七十歲的人對於當地焗腦情景都尚有印象。大湖樟腦業直到終戰後始趨沒落,現在各地山腳下仍留有許多焗腦寮遺跡。每當舊地重遊,目睹荒涼景象,總是令人悵然。
在菊英姊七歲時,母親經人介紹,以日幣二十圓將她領養到吳家,時母親年二十四歲。那時母親是大戶佃農家的唯一媳婦,工作繁重,需要有人手幫忙,好減輕工作量。菊英姊告訴我,母親連生兩個男孩不養,第一個出生即夭折,第二個養了八個月罹患喉疾去世,親友們為了安慰母親喪子之痛,建議不妨領養一個女孩來幫忙,同時也可以招來平安,日後再生兒子。此習俗昔時盛行於臺灣民間社會。也許有人認為這是迷信,但說也奇怪,自菊英姊來吳家後,母親即連生了四男一女,其中玲玉姊六歲時去世。菊英姊二十歲出嫁後,母親再生了一男一女。除了長女不養外,餘五男一女皆長大成人,成家立業,所以菊英姊自誇說:「你們兄弟姊妹都是我招來的,也是我幫忙照顧長大的。」我還記得小時候菊英姊常揹著我到處玩耍;也還記得我五歲那年,菊英姊出嫁時,我難過傷心得哭了好幾天呢!
菊英姊七歲到吳家後,小小年紀即幫著母親煮飯、洗衣、照顧弟妹們,雖也上學念書,但家裡農務太忙要幫手,故經常曠課。她說那時家裡豢養了六、七頭牛,雇了三、四個長工。因承租水田耕作面積甚廣,農務之繁忙可想而知,哪有辦法天天上學校。所以,每當學校派人來家裡找人,她只好躲藏起來,免得被抓去上學。因此她常感嘆沒有念到多少書,並為此感到遺憾。
父親與祖父為養父子之關係,自教書後(尚未結婚)即未參與農務。結婚後母親便擔負起繁忙的家事與農務,還得承受祖母的歧視和刁難,菊英姊也受到牽連,遭受到各種不公平的待遇。
民國二十四年(昭和九年),臺北舉辦博覽會,菊英姊懇求父親帶她到臺北遊玩。於是,父親帶她和大哥一起北上臺北參觀博覽會,遊覽臺北各風景區,在神社前父子女三人合影,留下珍貴的十四歲時姑娘倩影,這是她一生最快樂的時光。
民國二十五年,苗栗「關刀山大地震」後不久,我們這一家始脫離大家族,自立門戶。菊英姊常出外打零工賺錢,所領工資悉數交給母親貼補家用,對當時的吳家來說幫助不少,她的孝心和盡心,令我們一家人既感激又敬佩。
時光荏苒,英姊在吳家度過了十三個寒暑,已是亭亭玉立、雙十年華的大姑娘,由母親作主許配芎蕉坑邱和先生次子貴榮為妻。
芎蕉坑位處大湖街西方之山區,至邱屋徒步須四十分鐘的路程。邱屋座落在半山腰,以耕作山園和山田為主。山田面積小,一年兩季稻穀產量少,各季僅供兩個月食用,因此在山坡地大量種植蕃薯替代米食。菊英姊告訴我,她實在不願意嫁到山裡,生活環境比在吳家更辛苦,三餐食用米飯時,以放鹽之菜湯配食,絲毫不見油氣和醬油。
邱屋獨立於半山腰,左右上下無鄰家,有則在山下數百公尺之遙。夜幕深垂時,只見孤燈點綴在山腰中,孤寂的夜晚更顯無助和無奈。結婚後生下一子,不久夫君被日軍徵調南洋服役後,獨守黑夜空閨,向誰傾訴新婚未久的寂寞和空虛?只能夜夜暗彈淚水,獨自一人默默承受!
菊英姊還抱怨說,她從小就最驚鬼(客語),母親又偏偏把她嫁到沒有電燈的山裡人家,暗不頭(客語)沒有電燈照明,只靠油燈取光,半夜裡上便所須走出屋外到豬欄下方便,屎缸(茅坑)是用兩塊長木板搭起的,好得(客語,幸好)還有豬仔打鼾之聲做伴,不然若是有鬼出現,真的會嚇死人呢!
夫君被徵調南洋後,寡婦幼子在邱家過著艱辛的日子。台灣光復後,菊英姊得知夫君已陣亡於南洋戰場,幼子六歲那年,為了孩子的教育費和自己的前途,將孩子託付公婆扶養,毅然地離開邱家,由母親介紹到大湖劉群芳鄉長公館幫傭。約工作一年後,由邱壬水和胡鼎業兩位先生介紹,與徐新傳君結婚。徐君與原配因個性不合離異,育有一子名正一。姊時年二十七歲,姊說兩人年紀相差十三歲,實在心不甘情不願。婚後姊夫生意失敗,毅然攜家帶眷離開大湖,南下水里另闖天下。初租山田耕作,又開墾水田,住草寮打零工為生。夫妻倆過著省吃節用、拮据困窘的日子,經過十餘年,積蓄一筆錢後,在水里街上購屋居住安定下來,數年後又購新屋遷居。現已子孫滿堂,為人曾祖母也,子孝孫賢,家庭和樂,是菊英姊一生辛苦得來的報償,可堪安慰也。
菊英姊唯一的兒子邱正康,年二十歲時南下水里尋親認母,母子重逢,悲喜交加。正康決定離開邱家,南下水里發展。後又結婚生子,販售其種植果樹所生產之水果,又經營蔬果運輸生意。後經營載運旅客生意,生活安定,就近可照顧其母也。菊英姊一直居住在徐家,由繼子夫妻照顧,頤養天年。因年事已高,不幸於民國一○二年(二○一三年),以高壽九十二歲仙逝,令人哀痛。
最後,我要叫菊英姊一聲「內桑」(日語),您將您的童少年毫不保留、無怨無悔的奉獻給我們吳家,我們衷心感激您,永誌不忘,祝福您在天上幸福快樂,好好安息吧!